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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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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蒹葭

待她們走遠後淩若方直起身,一擡眼看到筆直跪在那裏的墨玉輕嘆一聲又心疼又生氣地道:“她要說就由得她去說,何必與她一般見識?平白讓自己受這一番苦。看你以後還敢魯莽。”

墨玉趕緊搖頭,囁囁道:“奴婢再也不敢給姑娘惹麻煩了。”

瞧她那一臉委屈又不敢說的樣子,淩若心頭一軟,蹲下來撫著她長長的發辮道:“我不是怕麻煩,也不是不知道你是替我出頭,但逞口一時口之利對事情本身並無幫助,反易被人抓住話柄,惹來災禍。在這府中不比外面,做任何事都要瞻前顧後,萬不可貪一時痛快。眼下我在貝勒府中毫無根基,唯一能夠信任依靠的就只有你了,若你有事,我又該如何?”

這一番推心置腹的話聽墨玉大為感動,知道姑娘是真拿她當自己人才會說出這一番話,當下鄭重道:“奴婢記下了,奴婢發誓以後一定會謹言慎行。”

“那就好。”淩若這才放下心來,頓一頓又頗為擔心地道:“跪的疼嗎?”這條小徑是用六棱石子鋪成,最是防滑不過,但人若跪在上面,石子的菱角就會刺進肉裏,有尖銳些的甚至能紮破衣褲弄出血來。幸而此刻是冬季,穿了棉衣棉褲,不像單薄衣衫時硌得那麼疼,但痛楚是難免的。

墨玉搖頭道:“不疼,奴婢又不是第一次跪,早習慣了,倒是姑娘您身子剛好,萬不可再累著,趕緊去亭子中坐著,奴婢保證一定會好好跪著,絕不動一下更不會站起來。”唯恐淩若不信,她又舉起手發誓。

見她受著罰還一心以惦記自己身體,瞧著那張一本正經的臉,淩若眼中漸漸浮起一層水光,模糊了雙眼,無法看清眼前的事物,但她的心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清明與堅定過。

既然命運不可更改,那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去面對,不頹廢、不放棄,堅強地活下去,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姑娘好端端地你怎麼哭了?”墨玉不解地問,在淩若小巧如荷瓣的臉頰上,有透明的液體滑落。盡管姑娘哭起來也很美,但她還是喜歡姑娘開開心心的樣子,那樣最好看。

“我沒哭,只是不小心被風迷了眼,沒事的。”淩若笑一笑拭去眼角的淚水,憐惜地撫著墨玉圓圓的臉蛋道:“忍一忍,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我會在這裏陪著你。”

她不敢讓墨玉起來,萬一被人瞧見了傳到李福晉耳裏,只會讓她覺得墨玉不服管教,往後日子更難過了。

好不容易熬過一個時辰,淩若扶著墨玉一瘸一拐回到了攬月居,路經小院時,恰碰到幾個精心打扮的格格聚在一起聊天,見到她們主仆狼狽的模樣,自然免不了一陣譏笑。

淩若不理會她們的冷嘲熱諷,徑直回到房中將門關上,讓耳根子清靜些,待墨玉坐下道:“今日你好生歇著,不用伺候我,我自會照顧自己。”

墨玉笑著搖頭道:“姑娘不用擔心奴婢,奴婢已經不疼了,倒是您身子才剛好就扶著奴婢走了這麼久,您才應該好好歇歇。何況奴婢都忙活慣了,您現在乍然叫奴婢坐著,奴婢反而渾身不自在。”

這一回墨玉很倔強,不論淩若怎麼說都不肯聽,無奈之下淩若也只得隨了她,只叫她走動的時候自己小心著些,莫要逞強。

時光如靜水一般,無聲無息卻從不曾停下,淩若站在四棱窗前靜靜凝望濃黑如墨的夜空,在不知幾千幾萬丈高的夜空深處,明月靜懸,星光閃耀。

“呯!”從遠處傳來一聲輕響,將淩若自恍惚中驚醒,放眼望去,只見一朵絢麗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而這僅僅是開始,在它之後不斷有煙花升空,綻放、消散、再綻放,將夜空渲染的五彩繽紛,美不勝收。

墨玉也被煙花吸引了過來,站在淩若身側讚嘆不已,直到煙花放完她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

“知道是誰家在放煙花嗎?”煙花雖與鞭炮一樣為火藥制成,但它的制作工藝比鞭炮難許多,這也導致了煙花的價格是鞭炮的好幾倍,一般百姓根本燃放不起,能像剛才那樣燃放大量煙花的人家,非富即貴。

“今天是八阿哥迎娶嫡福晉的大日子,剛才的煙花肯定是八貝勒府放的。聽說那位八福晉是……西安將軍莫……莫……”墨玉想破了腦袋瓜子也想不起來那位大人叫什麼名字,氣得她直敲自己腦袋,剛剛明明還記得的,怎麼一轉眼死活想不起來了呢。

“可是西安將軍莫巴仁?”淩若曾聽淩柱說起過此人,驍勇善戰又懂行軍布陣,是本朝難得的將領,可惜在準噶爾戰役中陣亡。

“對對對!”墨玉連連點頭,“就是這個名字,還是姑娘腦瓜子好使。聽說八福晉是莫巴仁將軍唯一的骨血,當年將軍戰死後沒多久將軍夫人就因病去世了,皇上憐惜將軍女兒孤苦無依,便將她接在宮中撫養,直到今年才賜婚給了八阿哥。”

“今年可真是熱鬧,先是咱們府裏納了側福晉,現在又是八阿哥娶了嫡福晉。”墨玉掰了掰指頭笑道:“還有七日就該過年了,到時候又會好熱鬧,阿爹會把養了一年的豬殺了,阿媽則拿出早已做好的新衣裳……”越說越小聲,因為她猛然想起如今已不是在家中。

淩若長嘆一口氣,攬過墨玉的肩膀安慰道:“三年而已,很快就過去了,過了這三年你就可以回去與爹娘團聚了,在這三年間就由我陪你一起過年吧。”

墨玉吸了吸鼻子,抹去凝聚在眼底的淚,用力點頭,“嗯,奴婢和姑娘一起過年。”

是夜,淩若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墨玉三年後就可以回家與親人團聚,那麼自己的,自己的盡頭又在哪裏?還是說永遠沒有盡頭?

“唉……”自選秀以來嘆息的次數比她以往十五年加起來還要多。

披衣起身,趿鞋來到外面,沒了煙花絢爛奪目,明月在夜空中猶為顯眼,似水月華靜靜灑落庭院中。

十二月的夜極冷也極靜,萬籟俱寂,不像春夏秋三季有蟬叫蟲鳴,偶爾一陣風吹動,晃得樹枝簌簌作響,淩若緊了緊衣裳借著月光慢慢走在曲幽小徑間,軟底繡鞋踩在地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出了攬月居再往前走不遠便能看到蒹葭池,淩若第一次聽到這個池名的時候楞了好一陣兒,她自幼習讀詩書,自然知道蒹葭二字出自哪裏,但沒想到會有人以此做為池名。

聽墨玉說,此池原是沒有,是皇帝將此宅賜給四阿哥後,胤禛特意命人挖的,是一個蓮池,一到夏天池中便開滿了蓮花,放眼望去,當真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胤禛是男子,且以她對胤禛的認識來看,他不像是會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的人,且又以蒹葭命名,不知是為哪個女子所建,是嫡福晉嗎?興許吧,嫡福晉的名字裏仿佛就有一個蓮字。

他,至少是個有心人……

這樣想著,她對胤禛的抵觸少了許多,淩若行走幾步來至池邊,此刻不是蓮花盛放的季節,只能看到靜靜一池水,映著岸邊稀稀疏疏幾盞燈籠。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曦。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淩若徐徐吟來,這首詩名為《秦風·蒹葭》出自《詩經》,她第一次讀到這首詩的時候就甚是喜歡詩中那種不可言語的朦朧意境,當時深深記在了心裏,此刻再記起依然一字不忘。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

“誰在哪裏?”正吟到一半,忽聽到不遠處響起一個低沈略有些含糊的男聲。

淩若大吃一驚,這麼晚的天還有人在嗎?正訝異間,一個身影搖搖晃晃從池的另一邊走了過來,手裏仿佛還拿著什麼東西。

淩若定晴細看,待看清時又是好一陣驚訝,來人竟是胤禛,只見他一身寶藍色袍子,腰間系了條暗金鑲紫晶帶子,一塊五蝠捧壽和田玉佩與累絲香囊一並系在下面。

這一切並無不妥之處,偏是胤禛滿身酒氣,一臉通紅不說,手裏還拿著壺酒,走路都搖搖晃晃了,酒還不住往嘴裏灌,人還沒到近前呢,便已先聞到那陣酒味,也不知他喝了多少酒。

淩若微微蹙眉,忍著嗆人的酒味朝他行了一禮,“妾身見過貝勒爺。”

“是你?”胤禛睜著朦朧的醉眼仔細打量了淩若一眼,居然認出了她,踉踉蹌蹌地指了她道:“你,你不是應該在宮,宮裏選秀嗎?怎麼跑到我府裏來了?”

“榮貴妃已將妾身指給貝勒爺為格格。”話音剛落便見胤禛不慎踩到一塊凹凸不平的碎石上,身子失了平穩差點摔倒,淩若趕緊扶住,

胤禛拍拍發暈的腦袋醉笑道:“對,我想起來了,皇阿瑪和我說過你,他還要我好好待你,莫要虧待了去。”

“皇上也知道這事了嗎?”淩若一怔,連胤禛甩開了她的手都沒發現。

“怎麼不知道。”胤禛往嘴裏灌了一大口酒,腳步踉蹌地道:“為了你的事皇阿瑪龍顔大怒,將榮貴妃禁足在景仁宮,額娘說她從未見皇阿瑪發過這麼大的火。”

皇上,他是這樣關心她嗎?可是一切都遲了,想必皇上心中也明白,否則不會這樣囑托四阿哥……

淩若搖搖頭,不再去想這些已經過去的事,擡眼望去,發現胤禛不知何時跑到池畔,隨時都有可能摔下去,這大晚上的又喝得這般醉,真摔下去可怎麼得了。

“貝勒爺小心!”胤禛腳下一滑險些落入水中,淩若慌忙將他拉住,埋怨道:“您這是喝了多少酒啊,竟醉成這樣?”

“多少?”胤禛茫然搖頭,“我不記得了。”頓一頓他捂著胸口忽而笑道:“喝醉了嗎?不,沒有,我的心還疼,還沒有醉,我還要喝,你放開,我要喝酒。”

“再喝下去我怕你連路都不會走了。”淩若死死按住他的手,說什麼也不讓他繼續喝了,真不知這位爺發的是哪門子瘋。

“你好煩啊。我不用你管。”胤禛用力推開面前這個煩人至極的小女子,看到她因站不穩而摔在地上,薄唇冷冷吐出兩個字,“活該!”

“你!”淩若一陣氣結,若不是見他喝醉了酒,她才懶得管他。好疼啊,擡起撐地的手,發現上面破了好大一塊皮,火辣辣的疼。

胤禛將壺裏最後一口酒飲盡,揚手將酒壺拋入池中,大聲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覆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血。人生得意需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哈哈哈!”他在大笑,卻聽不出絲毫開心之意,有的只是無止無盡的悲傷與難過。

“我想要的求之不得,不想要的卻一個又一個。”他止了笑回過頭來,眸中有無窮無盡的悲傷,令淩若深深為之震驚,“鈕祜祿淩若是嗎?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為什麼?”

淩若大約明白了,胤禛心裏應是有喜歡的人,但是卻不能與之在一起,反而他不喜歡的人,譬如自己,卻一個個被塞到他身邊。

淩若猛然想起之前墨玉的話,今夜是八阿哥大喜的日子,胤禛與八阿哥是同胞兄弟,沒理由不去的,如此說來應是從那裏來,難道胤禛喜歡的是八福晉?

淩若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深怕一個不小心就被驚叫出來,這個猜想實在太過驚人了,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可能。

他與她,原來皆是傷心人。

許久,淩若上前扶住他,輕輕道:“妾身不能回答貝勒爺的問題,但是妾身曾聽佛家說過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只有真正經歷過這八苦方才是完整無缺的人生。”

“愛別離……求不得……放不下……”胤禛喃喃重覆著淩若的話,一遍一遍,許久,他擡頭朝著高懸於夜空的明月伸出手,然後緩緩合攏,月依舊在那裏,他什麼都抓不住。

忽地,他抱住淩若抵在她的肩上放聲大哭,像一個小孩般哭泣,仿佛要將心中的痛苦與悲傷都渲瀉出來。淩若從未想過一個男人可以哭得那麼傷心那麼無助,更無法想象高傲、冷漠如胤禛也會有哭泣的時候,想來,他心中應是愛極了她……

如此想著,心中竟生出一絲心疼的感覺,默然無語……

許久,哭聲漸漸止住,當胤禛擡起頭時臉上已看不到一絲淚痕,唯有淩若清楚,剛才那一切並不是幻覺。

“陪我坐一會兒吧。”這一刻胤禛的眼神清明無比,看不出一絲酒意。

“好。”淩若沒有拒絕,陪他一道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寒意隔著衣裳滲入肌膚,淩若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冷了?”胤禛睨了她一眼隨手脫下長袍披在她身上,不容拒絕。

聞到衣上屬於胤禛的氣息,淩若臉微微一紅,低頭環抱雙膝靜靜坐在胤禛身邊,聽他指著天上的星星一個個告訴她叫什麼名字。

“這顆是牛郎星,那顆是織女星,每到七夕時,兩顆星就會離得很近。”說到這裏胤禛神色微微一黯,恍惚道:“以前她總問我什麼時候能到七夕,這樣牛郎和織女就可以團聚了。”

“她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她知道不該問這個,可是又忍不住心中好奇。

“湄兒嗎?”說到這個名字,胤禛嘴角浮起苦澀的微笑

眉……湄……蒹葭池……淩若眸光剎那一亮,仿佛有一道閃電在腦海中劃過,令她豁然開朗,脫口而出道:“蒹葭池是為八福晉而建?”

話出口她才意識到不好,她只是猜測胤禛喜歡的人是八福晉,又不曾證實,怎能這樣不負責任地說出來呢,萬一錯了可怎麼辦。

胤禛意外地望了她一眼,自嘲道:“你猜到了嗎?八福晉……”天知道說出這三個字時他的心有多痛,簡直像有針在紮一樣。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她說她喜歡西湖滿池蓮花盛開的樣子,所以我為她建了這個蒹葭池,希望她能夠天天看到,可是她並不稀罕,連看都不曾來看過一眼。”胤禛的聲音是強行壓抑後的哽咽,“十餘年,我守了她十餘年,可最後她卻離我而去,沒有一絲留戀……”

淩若不知該從何勸起,她經歷過,知道這種痛不是輕易可以撫平的,良久才道:“貝勒爺有沒有聽說過彼岸花?”

胤禛沒有回答,只以目光示意她說下去。

淩若抿一抿耳邊的碎發,娓娓道來:“彼岸花又稱曼珠沙華,相傳這種花,花開不見葉,有葉沒有花,雖是同根生,卻永遠不相見。有人說,穿過這些花,曾經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那麼,人就可以重新開始。”

他明白,她這是在勸他放下,他也想放下,可是十餘年感情,不是一朝就可以放下的,否則他也不至於這麼痛苦。

“世間真有這種花嗎?”胤禛被她勾起一絲興趣。

“也許吧,誰也不曉得。”淩若的目光有幾許迷離,她也很想知道是否真有這種花,又是否穿過這些花,她就可以徹底忘記容遠,忘記彼此的十年……

“與你說話似乎挺有意思的。”說了這麼一陣子,心似乎沒有痛得這麼厲害了。

“貝勒爺以後若是再想找誰說說話,妾身隨時願意奉陪。但是下一次希望……”淩若故意停住話鋒,似笑非笑的望著胤禛。

“希望什麼?”他知道她是在等他問

“希望貝勒爺不要再喝這麼多酒,否則您還沒醉妾身先醉了。”她佯裝醉倒的樣子,令胤禛為之失笑,這女子實在很有意思啊。

他搖搖頭正要說話,忽覺胸口一陣煩悶,緊接著胃裏翻江倒海哇的一聲將今夜吃下去的東西全吐了,幾乎全是酒,只有少得可憐的食物混在酒中。

“貝勒爺你要不要緊?”淩若顧不得身上沾到的嘔吐物,趕緊扶住胤禛問。

“我沒事,歇會兒就好了。”待將胃裏的東西悉數吐出來,胤禛才覺舒服些,他抹了抹嘴角靠在淩若身上,眼皮沈重的擡不起來。

“侍從在哪裏,我叫他們送您回去休息。”淩若等了半天都不見胤禛答應,回頭一看發現他竟然已經靠著自己睡著了,任她怎麼喚都不醒,急得淩若不知怎麼辦才好,現在這麼冷的天若任由他在外面睡,必然要生病,可是此地只有他們二人,她對貝勒府所知有限,根本不知要把他送到哪裏去好。

思來想去,眼見夜色愈深,淩若唯有咬一咬牙,將胤禛扶回自己的居所,盡管隔著好幾層衣裳,她還是能感覺到胤禛結實的身體,一路上臉紅得發燙,所幸無人看見。

好不容易將胤禛放到床上,淩若已經累得快散架了,她不想吵醒已經睡下的墨玉,只好自己去打了盆水來,將胤禛與自己身上的汙穢物擦去,又給他脫靴子蓋被子,忙完這一切,淩若又累又困,倚在床榻邊一步也不想挪動。

目光落在胤禛熟睡的臉上,閉著眼的他沒有了平日裏那種淩厲尖銳,倒生出幾分柔和之色,胤禛長相本就極其出色,可惜他平時老板著一張臉,好似別人都欠他幾百兩銀子一般,教人避之唯恐不及;他若肯多笑笑的話,也不至於被人說刻薄寡恩了。

這就是她將要伴之一生的男人啊……

想起她與胤禛真的很可笑,第一次見面他對她說:想死就離遠點;第二次見面他警告她:但凡聽到一點風聲,我都唯你是問;從無一句好話,可就是這樣可笑的兩人,如今卻要共度一生。

她是他無數女人之一,他卻是她的唯一,上天何其不公。

今後的歲月她該怎麼去面對他,是與其他女子一般以色侍人,竭力去討他歡喜嗎?曾幾何時想過,在這貝勒府中寂寂終老,不爭寵不奪愛;可是今日墨玉之事讓她明白一個道理――我不犯人,人卻會犯我。

想要無寵安然終老,不過是一個夢罷了;沒有底線的退讓換來的不是海闊天空,而是懸崖絕壁,粉身碎骨。

權勢――只有這兩個字才能保證無人敢欺她鈕祜祿淩若,而這一切,都建立在眼前這個男人的寵愛上。

湄,一個近水近岸似水似岸極動人的一個字。

湄兒,那就是胤禛藏在心底的名字,從不知道原來京城有名的冷面阿哥還有如此至情至性的一面,胤禛啊胤禛,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你,而我又該以何種心態去面對你……

想著想著,淩若竟倚在床榻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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